姐姐搬去内陆教书有五年了,每次要见她,我都必须坐火车去一个离城市很遥远的小镇。
一路上会经过很多稻田和湖泊,我暂时可以将烦恼卸下,瞭望那宁静的田野。
到了火车站,我看见身形变清瘦了的姐姐站在出口处。
我紧紧地拥抱着姐姐,眼泪不断地从眼眶滑下来。
“姐,妳过得好吗?我好想妳。”我哽咽地说。
姐姐就好像小时候那样轻抚我的头发。
“静,这是学生采给我的李子,在城市是很难吃到那么清甜的李子。”姐姐递给我两粒大李子。
我咬了一口李子,果然很清甜,在这么炎热的天气吃李子可以消暑。
“姐,妳还有弹钢琴?”我抚摸妈妈遗留给我们的钢琴。
“嗯。”姐姐坐在我身边,微笑地向我点头。
我们很久没有坐在一起弹钢琴了,我一直都很羡慕姐姐拥有一双很会弹钢琴的双指。
“姐,妳真的不打算回去吗?”我问。
姐姐没有回答,她继续弹着“香奈儿”这个曲子。
五年前,姐姐和姐夫在东京旅行中发生了车祸。
当时,姐姐的左脚被夹住在车里出不来,而这时候车子已经开始着火。
这幕就好像在戏里的情节一样,只是姐夫没有像戏里的男主角那样不顾危险地救出姐姐。
“月,对不起。”姐夫不顾姐姐的生死自私地逃走了。
幸好不久后,消防员及时赶到现场把姐姐救出来。
因为这件事,姐姐和姐夫分居了。
姐姐居住的是个小村庄,村里的人都过着平淡的生活,日出而作,日入而息。
我和姐姐骑着脚踏车穿越过一片翠绿怡人的竹林。
鼻子吸进很清新的空气,让人心旷神怡。
“下次记得带妳那位朋友来这里探望我哦。”姐姐微笑地对我说。
“谁?”我问。
“上次在医院照顾了妳一个星期的那位朋友。”
“天啊,他是我的普通朋友而已,照顾病人是医生的责任。”我向姐姐澄清很多遍了。
我一再地强调我们只是普通朋友,免得姐姐又在乱猜测。
“静,妳相不相信前世今生?”姐姐望着我说。
“没想过,姐妳为什么这样问?”我好奇为什么姐姐会这样问。
姐姐带我去一间静心寮。
“静,妳想不想回到前世?”姐姐在我耳边小声地说。
“前世?”
“妳样子看起来很憔悴,想不想静下心休息一下?”静心寮的心悦师姐从小屋里走出来。
我点头,反正我已经很久没有放松自己了。
她让我躺在一张很舒适的椅子上,我听她的指示把眼睛闭上。
我闻到薰衣草的花香,也听见汩汩的流水声。
她叫我注意呼吸,一吸一呼,把身体放轻松,感受有一道光芒给全身带来正能量。
当我完全进入深沉的催眠状态时,我感觉自己轻如一个泡沫,飞向蓝空。
我感受着自由、轻松和愉快。
当我慢慢着落地后,她说我可以去见自己喜欢的人。
永军的样子忽然在我脑海闪过。
“妳看见谁了?”心悦师姐问。
“我看见一位朋友。”我看见他清楚地出现在我眼前。
“妳在一个星期前有见过他吗?”
“没有,我有三个月没见过他了。”
“三个月前你们在哪里见过面?”
“我在医院病了一个星期,他是那家医院的医生。”
“你们认识了有多少年了?”
“我们认识有四年了。”
“妳还记得你们在哪里认识吗?”
“记得,我们相识那天是雨天,他正在为一位车祸女伤者做急救。”
“现在光带领妳去一个妳很熟悉的地方,那里会有妳熟悉的人出现。”
瞬间出现一道强烈的光芒。
“妳看见了什么?”心悦师姐温柔地问。
“我看见有一个男子傻傻地站在校门口等待着一个女生。”
“他穿着怎样的衣服?”
“他穿着民国三十年代的衣服,白色的上衣,黑色的长裤。
“妳去注意看他的眼神,妳知道他是谁吗?”
“他是我的朋友。”
永军为什么会在那边出现,他在等谁?
“他等待着的女生出现了吗?”
“出现了。为什么会是我?”
“妳还看到了什么?”
“我看见自己很骄傲地瞪了他一眼后就离开了校门。”
“那他怎么了?”
“他失望地低下头。”
接下来,我看见自己回到一个大宅,佣人把我的书包拿上楼上。
我进到房里,拿出一本刚从图书馆借来的书。
我意外发现书本里夹着一个竹叶做的蜻蜓。
“那是谁送的?”
“是刚才那个傻瓜。”
“她开心吗?”
“她笑了一下,把蜻蜓放回去书本里。”
我看见那时候的父亲是个军师,妈妈是个小学老师。
“妳还看见了什么?”
“我看见那个傻瓜每天都骑脚踏车到校门口等我放学,但每次我都以不屑的眼神来看他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他和父亲只是个在街边卖豆腐的小贩,我看不起他。”
“他还在哪里出现过?”
“有,我看见自己有一天在街上晕倒,是他背我去医院。”
“妳患了什么病?”
“我有心疾,我在医院治疗了一段时间,他每天都会来给我送上早餐。”
我感动地流眼泪。
“妳有被感动到吗?”
“我开始会和他说话,但我叫他不用每天都来看我。”
不管他对我有多么的好,我还是觉得他配不起我,我不喜欢看见衣着破旧的他。
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总是那么难见到永军,因为我在前世总是赶他离开。
回到吉隆坡,我开始了忙碌的工作生活。
记者的工作本来就很繁忙,今天老总又叫我去医院采访伤者家属。
“永军,这是你的早餐。”我把一碗粥放在他的桌上。
每次我来到医院,我都会顺便打包一碗他喜欢吃的花生粥,因为我知道他经常忙到忘记吃午餐。
“是我欠你的。”怪不得今生的自己总是记得提醒他要吃早餐和别忘记午餐时间。
“妳在说什么?”他笑说。
“没什么,你和阿芬注册的日期定下来了吗?”
“这些事我交给妈妈处理了,阿芬又在伦敦还没回来。”他正忙着打病人报告。
“怎么可以这样,你和阿芬都爱理不理的。”
“我已经有半年没有见到阿芬了。”
“你们?”
“我们没吵架。”他连忙解释。
“确定好了注册日子后,记得告诉我哦,我一定会来给你们送上祝福。”我站起身。
我轻轻地把门关上,带着沉重的脚步离开。
我认识永军那天,他已经有一个相爱很久的女朋友,我曾见过阿芬两次,她看起来很爱永军,永军在今生选对人了。
这天我的车子在公路上抛锚。
“军,我的车子抛锚了,你可以给我修理汽车的号码吗?”每次出现问题,我第一个想起的人是他。
“妳在哪一段路了?”他紧张地问。
“我在秋杰路,你呢?”我看看路牌。
“我马上过来妳那边。”
“你在附近吗?”
“妳等一等,我很快就来到。”说完,他挂断了电话。
天黑了,我一个人把车子停在路旁真的很危险。
过了十五分钟,他把车子驾过来了,而修车员也尾随到来。
“我肚子饿了。”我坐上他的车子。
“我已经打算要载妳去吃晚餐。”他微笑说。
“谢谢你。”我看着他说。
他一边咬面包,一边驾车。
“你老是没时间好好坐着吃顿饭。”我笑他。
“没办法,工作太忙了。”他表露出无奈的表情。
“军,你觉得我们在上辈子曾认识吗?”我问。
“嗯,为什么这样问?”他迟疑了下说。
我耸耸肩说:“问爽而已。”
他笑笑。
“你还没答我的问题!”我瞪着他。
“嗯。。。也许吧。”他的语气很敷衍。
“那你觉得我会是你的谁呢?”我好想知道。
“妹妹。”他平平淡淡地说。
“妹妹?为什么?”我不喜欢他这个答案。
“因为妳总是像个小孩让人操心。”他望着我说。
“我哪里有?”好冤枉。
晚饭后,我还想去公园走走。
“只有在晚上,成年人才可以偷偷地来荡秋千。”我高兴地看着秋千。
他累得打哈欠。
“你看起来很累了,我们回家吧。”我说。
一个星期后,我特地回去姐姐住的村庄,进行第二次的催眠。
我很快地进入深沉的催眠状态。
“妳看到了什么?”心悦师姐问。
我看见那个傻瓜每天风雨不改地站在校门口等待我放学回家。
我去图书馆,他也跟着去图书馆。
我看书,他也假装翻书。
“喂,你可以教我怎样做竹蜻蜓吗?”我走过去问他。
他带我去采竹叶,他细心地教我制作竹蜻蜓。
“还是你做的竹蜻蜓比较漂亮。”我叹气。
“我会给妳制作很多很多的蜻蜓。”他稚气地笑说。
“那好了,以后我每读完一本书就可以把竹蜻蜓夹在书本里。”我开心地笑。
十八岁那年,父亲要我嫁给大表哥。
“不要,我要继续念书,我以后要当记者。”我反抗父亲的无理要求。
“妳以后不能和那个卖豆腐的小子见面!”父亲气得脸红耳赤。
我生气地离开家,我绝对不会嫁给大表哥,大表哥是个书呆子,我才不会喜欢他。
“你打算一辈子蹲在街边卖豆腐吗?”我生气地瞪他。
“妳怎么了?”他小声地问。
“父亲要我嫁给大表哥!你可以为我做什么?”我瞪着他看。
“来!”他用力拉着我走。
“你要带我去哪里?”
“见我妈。”
他的家很破旧,庭院晒了一地臭巴巴的咸鱼,我憋着气进去屋里。
“喝茶吧。”他的妈妈微笑地给我端了一杯花茶。
“里面有只死蚂蚁。”我不喝了。
“妈,我要娶小湾。”他恳求。
“喂,我几时说要嫁给你了。”我不可能会嫁给一个穷小子。
“妈,请您答应我。”他再恳求。
“不能,你和小月自小就有婚约。”
“可是我一点都不喜欢小月。”
“喂,你这个痞子,原来你已经有了婚约!”我气呼呼地踩他一脚离开。
他这个痞子,我恨死他了。
“小湾,妳那么生气,妳一定在吃醋了。”他在背后大声说。
“你凭什么娶我?”我问他。
他垂下头不敢看我。
几天后,我在路上又晕倒了。
医生说我的心疾越来越严重了,需要到国外医治。
那时候国家内乱,我被禁止到国外医治。
“建宇,我答应嫁给大表哥了。”我来到他的豆腐摊。
“为什么?”他睁大眼睛看着我。
“别问。”我把头转去另外一边。
“因为他富有?”他抓住我问。
“是。”我大声回答。
“妳不可以嫁给他。”他眼红了,我从来没见过他会哭。
“为什么?我从来都没有说过喜欢你。”我扯开他的手离开。
医生说如果我没有去外国医治,情况会非常不乐观。
我不想让他伤心地看着我死去,所以我骗他说嫁给大表哥,而其实我是去城市医病。
几天后,我看见有一个女孩在他的豆腐摊出现。
天啊,原来阿芬的前世是小月。
到了这一幕,我醒了。
“他不会原谅我的。”我自言自语。
我哭了,我知道永军在这辈子都不会爱上我。
回到吉隆坡,永军说阿芬回国了,他说他在医院很忙,问我可不可以陪阿芬去看婚纱。
“我穿这件婚纱会漂亮吗?”阿芬问。
“漂亮,妳的身形很适合穿这件婚纱。”我勉强地微笑。
“军,你来了。”阿芬幸福地牵着永军的手。
我心酸地看着他们甜蜜的一幕。
“我待会有采访,我先走了。”我轻声地向他们道别。
我哭着地离开,他在这辈子都不会心疼我的眼泪。
过了一段时间,我的心情渐渐平伏下来,我开始接受了事实。
一个冰冷的夜晚,我在街上遇见永军。
“静。”他叫住我。
我假装听不见。
“妳这个冒失鬼。”他捏一下我的脸。
“军,我爱你。”
我竟然对他说出了这三个字,上辈子我欠了他这三个字,在今生我还给他了。
“对不起,你要结婚了,我不应该和你说这三个字。”
我加步跑开,留下一脸错愕的他。
回到家,我对着手机发呆了一整夜,他没有给我拨电或发送信息。
就这样无声无息过了一个星期。
某天,他站在我公司的楼下。
我把前辈子的故事告诉他,他说不相信,也叫我别迷信。
“那不是我的幻想。”我强烈地否认。
“即使那是真的,但也是过去了。”他淡淡地说。
“我知道你现在爱着的人是阿芬。”我伤心地说。
他沉默不语。
一个月后,我被安排到中国内省做采访。
我惊讶地发现有个古老的图书馆就是在我催眠里面出现过。
对,竹蜻蜓。
如果我在书本里面找到竹蜻蜓就可以证明所有的故事都不是幻想的。
我找到了,有好多本书都有竹蜻蜓。
我喜极而泣地握着竹蜻蜓。
“你有没有印象?这些竹蜻蜓是上辈子你亲手制作给我的。”
“静。”他认真地看着我。
“你到现在还不相信?”我生气地说。
“过去了,我和阿芬在下个月就要注册了。”他为难地说。
“上辈子你也是有婚约在身。”我无奈地看着他。
“静”他拉住转身离开的我。
“不要离开。”他叫我不要离开,那是什么意思?
隔天,永军带我去他家吃晚饭。
我吓一跳,永军的妈妈也是他前世的妈妈。
我在饭桌上战战兢兢地夹菜,也许上一世我对她不敬,所以今生我觉得很尴尬面对她。
“你们如果在一起,那阿芬怎样?取消婚约吗?”伯母放下筷子。
“妈,四年前我和阿芬的感情本来就淡了,要不是阿芬闹自杀,我们早就分手了。”
“既然当初已挽留了这段感情,而且也决定在下个月注册结婚,为什么忽然又说要和别的女子在一起,你是不是要气死妈妈?”
“伯母,对不起,我先走了。”我不好意思。
“静,站住。”永军拉住我的手叫我不要走。
我是第三者,做错的人是我。
阿芬不能和永军分手,如果他再次提出分手,阿芬又会自杀了。
不管他做出怎样的选择,我都不会怪他。
“为什么我什么都看不见?”我只看见一片漆黑。
“也许妳需要给自己放松。”心悦师姐说我的精神太紧绷了。
我太想知道上一世我和他的结局。
“静,其实我已经没有生气阿德。”姐姐原来已经原谅姐夫。
“有一次我在催眠里看见自己在前世是个男人,为了钱而娶了一个富有的千金,抛弃了家乡的妻子,那家乡的妻子正是阿德。”
“有果必有因。”我说。
“姐,妳还会和姐夫复合吗?”
“我们在上个星期已经办好离婚手续,我们的感情已经不在了,即使再一起也没意思了。”
“那姐妳以后有什么打算呢?”
“我会继续留在这里。”
我没有再进行催眠,因为不管上辈子的结局是怎样,我和永军在今生都不会有缘在一起。
这天,我又去医院采访伤者。
心里很矛盾,又想见他,但又怕见到他。
“静。”是永军的声音。
我慢慢地转过身。
“妳最近忙吗?”他先开口。
“还好。”我低下头。
“这是我的结婚请柬。”他终于做出选择。
“妳想不想听一个故事?”他忽然心血来潮要说故事。
“什么故事?”我问。
“从前有一只小白兔被猎人射伤,在它生命危在旦夕的时候,有一个善良的小女孩救了这只兔子。”
“那小白兔在下一世成为了男孩,他有缘再遇见上辈子那善良的女孩,他也深深爱着她。”
原来他找过心悦师姐催眠。
“建宇没有娶小月,当他找到小湾的时候,她已经奄奄一息了。”
难怪我在最后一次的催眠里什么也看不见,因为我见不到他最后一面。
“建宇对小月说在下一世会娶她,对不对?”我问他。
他点头。
建宇结婚那天,我临时被报馆派去香港做采访。
十二点了,这个时候正是建宇和阿芬宣誓的时刻。
我真心祝福他们,愿他们白头偕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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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大马前我把心情整理好,我告诉自己要重新出发。
每天下班后开车回家都会被繁忙的交通困住超过半小时,以往我的心会很急躁,但现在不会了。自从把永军放下后,我整个人都松下来了,我不再需要等待他。
这天,我需要到医院拿资料写新闻。
来到医院门口,我就看到他正和病人谈天。
“静。”他叫住我,我还以为他没有注意到我经过。
我们去公园谈一谈。
“你的新婚生活过得怎样了?”我看看公园周围的花,不知道为什么,我不想看着他的脸说话。
“我们没有结婚,阿芬主动取消婚约。”
我沉默,我没有因为听到这个消息感到高兴。
“静,对不起。”他的眼神带着一份落寞。
我静静地看着他,我连一句话也感到无力说出来。
“我还爱妳。”他握住我的手说。
我的心感受到他温热的双手,我已经把这份感情成功放下了,我应不应把这份感情再提起来?
我淡淡地对他微笑,我到最后没有说出任何一句话。
曾经我爱他爱到很累,看着身边的朋友很甜蜜地谈恋爱,我知道自己爱错了。
即使他已经结婚,我都不会再期待别的情人出现,因为我已渐渐失去爱人的力量。
“你的病人在等你,你不用等我下班。”我对永军说。
他现在每天傍晚都会在报馆门口等我下班。
“我去逛街买衣服,你不适合跟去。”我不想浪费他宝贵的时间。
“我现在的时间是属于妳的,我可以帮妳提袋子。”
我真的气得说不出话来。
我对他毫不客气,短短时间一口气买了很多衣服和鞋子,全部都交给他拿了。
“累了吧?”我问。
他微笑说还可以。
我微笑地转过身。
现在,我都会把他当作朋友看待,除非有一天,他可以让我重新获得恋爱的力量。
这一天会在几时?我不晓得。
两个人相爱,但只保持朋友关系,不算是情侣,却比情侣关系多了一份自在。
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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